夜莺

  狮子究竟要吞噬多少只夜莺，才能学会歌唱？或许狮子永远无法学会歌唱，但是夜莺绝不会因此放弃歌唱的权利。

     女儿得了重病生命濒危，口袋里的钱连最便宜的药片都买不起，广播里又响起了千篇一律的宣传：我们生活在最美好的国家。苟屁。

     那些让你苦恼而又无法改变的事就是绝望罢，但我现在是公寓的房东，我可以监视我的房客们，向友爱部举报罪犯换取赏金，就能让我的女儿走出绝望，等下次她央求我陪她玩耍的时候我绝不会再回答“有时间再说”了。

手中拥有权力的人往往比我这样的普通人更看重文学，苹果，艺术，甚至是某些游戏中所拥有的力量，因此，必须对它们加以禁止。如果有人家里收藏了某本禁书，墙上挂着着在海外政治避难的艺术家的画作，还用不存在的网络工具跨区购买禁售游戏，那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托派分子，反动派，国家的叛徒。我的工作就是在这样的人家里装上摄像头，录音机，WorkWin或者任何你能想到的监视器材，搜集这些坏人的证据，举报他们的报酬比毒贩和酗酒狂高多了，至于某个房客的什么黑户口老婆，某个老家伙的出国签证，某个胖子想要大保健什么乱七八糟的，除非有敲竹杠的机会，否则我才懒得理他们。每当穿着黑色制服的思想警察来到公寓时我都习惯关掉监视屏幕，不去听楼上房间传出的打斗声，那些房客被拖走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们——我才不同情这些人，给女儿治病最重要。

     虽然日子艰难，但我辛勤的工作，生活还勉强过得去，女儿的病情也渐渐稳定下来。

直到有一天，我在半夜十二点开始夜间监视的时候，监听广播忽然里传出了一阵悠扬美妙的琴声。我静静地听着这声音，仿佛回到了解放前的童年时光，河谷边一个清爽的早晨，野草随风飘动蝴蝶飞舞，空气中四散着野花的幽香，当然那时既没有人民的太阳老大哥，也没有我的女儿，我真正的太阳。

     音乐的来源很快被找到了，是一位新搬来的女房客，叫做朵拉，在做着音乐教师的工作。我从那夜之后就开始格外关注她，因为我发现她不仅失眠，还收藏了很多国外的唱片，还喜欢去贫民区搜集解放前生产的酒精，这可都是高危分子的特征。至于她高挑的身材，姣好的面容，还有眉心中总存在的一丝忧郁.......我都根本没注意好不。

       每天都发现有房客私藏违禁用品，甚至还有人蠢到把反动组织的宣传材料带回家。这样的局势下我的生意倒还不错。至于朵拉，我整理好了她的违禁唱片材料，却不知为什么放在了档案柜的最底下，从来都没有发送出去。

我甚至还鬼使神差般借着收房租的机会搭讪了她，我们还跨过半个区去栗树咖啡馆消磨了半个晚上，我记得那天的胜利杜松子酒也没有平时那么难喝，我说，如今讲一个笑话就是一次小型的革命。她笑得很好看。

      之后，我们甚至还躺在她的床上分享了日记，她说，最成功的监控就是把摄像头装进人心，每当自己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脑中会自动开始过滤敏感词，最后讲出来的如果不是核心价值，那就是像过去的江湖黑话一样念两句诗，让普通人无法理解。人们彼此怀疑，就算一个人心中有再多沟壑，如果BBTV（Big Brother Television）把话筒和摄像机对准他，你也只能看到一个用你很熟悉的那种官方语调去说话的人。

    “你要是对其他人这么说，第二天我们都会被思想警察带走，真理部的一个小职员前几天刚刚消失...。”我抱紧她。

     “亲爱的，大洋国得以保持稳定的一个秘诀，就是不断制造外部和内部的敌人，以让民众团结一致、同仇敌忾，所以，大洋国需要不断在人类之中做出敌我区分，如果没有敌人，就要虚构出一个敌人。”她含着笑抚摸我的脸颊。

    “你真的像夜莺一样身躯脆弱，却还要固执的放声歌唱。”

之后我不再说话，吻上她柔软的双唇。党在解放之后宣布没有上帝，但此时我确信自己深处天堂。

      如果按照真理部的说法，我这种模范公民终于放任自己堕落了。我经常在安抚女儿睡觉后偷偷溜去朵拉的房间，我们白天互相表现的很冷淡，却一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相拥欣赏过去的绘画，男人和女人没有穿着蓝色或灰色的制服，有时甚至赤身裸体双眼却并不羞赧。我们一起聆听来自西方和东方的音乐，我有时会被东亚国的流浪民谣和她的臂弯催眠回到童年的河谷，有时会在极端金属的刺激下疯狂的探索彼此的身体。她甚至还私藏了电子游戏，她向我推荐过一款叫做《beholder》的小型游戏，不过我更喜欢看爆炸，血浆和烟花，因此她经常用这一点嘲笑我的品味，我却甘之如饴。我的监视对象又重新回到了扒手和毒贩身上，我有时还会小心地在某些思想罪犯身边留下提醒，让他们做好准备，小心即将来临的检查。和平部和友爱部几次突击检查都一无所获，最后给了我们一面胜利公寓的巨大锦旗。

那天天气很差，浓厚的乌云一直遮盖着整个天空，但一直单线联系的监听中心主任心情似乎不错，告诉我他们掌握了一个反动分子的重大线索。我却对此兴趣寥寥，因为每个月能找到的医生却越来越少，很多被处决了，很多突然消失，剩下的却在考虑偷渡离开这里。女儿的病情虽然发展缓慢，却仍在吞噬她幼小的身体。随便应付了他们几句后我就匆匆出门求医去了。当灰暗的太阳即将落下，我终于回到家门时，经过朵拉的房间，大脑顿时充血，天旋地转起来。房间大门被踹到一边可怜的耷拉着，原本破旧却整洁的房间如今充满了肮脏的脚印，破碎的玻璃，血迹，从墙纸到地板都被撕扯掀开，一切充满回忆的东西都消失不见，曾经的爱巢变成了一片废墟。

     我记不得是怎么保持冷漠的神色回到地下室，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保持冷静联系到监听站、如何拐弯抹角提到公寓房间，那监听中心的声音带着一种权威被挑战后的愤怒，它提到了秘密行动....违禁品,,,,反抗...殴打....取消荣誉...警棍....电击.....失手....处理尸体....最后它提到，犯人直到死亡还在怀里保护着一张来自海外的暗黄色唱片，那里面一定藏着国外反动势力的反动指示。

      我知道那是东亚国的专辑《杀死那个石家庄人》。那来自我们最喜欢的一支乐队。

我关闭了地下室的电灯，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我跪在阴冷潮湿的地板上闭眼，我感到眼泪从脸颊上不停滑落，我的心脏在不停的收缩，我知道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我见到过这个灰暗世界里最绚烂的灵魂，而现在一切美好都消失了，结束了，被夺走了，梦醒时分，最难将息。

       他们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但在现世界与那天堂的中间却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类泅得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

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