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The White Door丨爱，死亡，失忆症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沈园二首》

那只知更鸟飞走了

正是绿意蓬勃的初夏时节，虫鸣鸟啼，万物都在争先恐后地释放着求偶讯息。

我漫不经心地走在公园，突然留意到了坐在长椅上的蓝衣女人：她正专注地在纸上画着什么，浅蓝色的瞳孔微微闪烁，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泉——把夕阳搅成无数斑斓碎片，也搅动了我心里的蜂巢。转瞬间，成千上万只蜜蜂都朝着这朵淡蓝色的百合花嗡嗡飞去。

平时自诩情圣的我，开口却哆嗦成一句拙劣的搭讪：“嘿，你在画什么？”

“一只知更鸟。”她移开手，合上书，声音泠泠悦耳。

头顶传来“啾”地一声，我知道那是她的小模特在吵闹，但当我抬头追寻它的影子时，却只看到一抹淡蓝的羽翼。

“我很抱歉，它飞走了。”又是一句干巴巴的话。

“不，它没有。”她轻轻地闭上了眼，“我已把它留在我的脑海中。”

那是1970年6月，我第一次和Laura见面，在她面前，我局促得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笨拙不堪——但这一幕，却是我此生最珍贵的回忆。

一名精神病人的极简世界

令人难以想象，推出了《逃离方块》《锈湖》系列的Rusty Lake，有一天竟然会在作品中展现如此清新委婉的一幕。美好青涩的恋爱，似乎与旧作中那些诡异的黑暗童话毫不相关。

但事实证明，锈湖还是那个你熟悉的锈湖。

美好不过瞬间，大部分时候，作为新作的《白门(The White Door)》还是在风格上延续了系列一贯的怪奇神秘。不仅如此，你还能在剧情中找到千丝万缕前作的痕迹。像是本作的女主角Laura，以及Dale、Mr.Owl等配角，就都曾经在之前的作品中出现过。对于熟悉剧情的老玩家来说，《白门》就像一个DLC一样，是对前作剧情的填坑补充。

但《白门》又是独立、革新的。

与彩色整屏的前作不同，它使用了黑白线稿+分屏的画面展示方式，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同时在剧情上，《白门》主打感情牌，不熟悉前作世界观并不会严重影响你对剧情的理解，新玩家反而能够撇开复杂的家族恩怨，享受更纯粹的爱情故事。

不过，到底是心狠手辣的锈湖工作室，难得讲了一次爱情，怎么会轻易地放过你？少了惊悚，淡了解密的《白门》，依然能换个角度，从情感上虐得得你泪眼婆娑。

《白门》的故事，始于一间病房。

被规划好的每日作息，定时的诊疗复查，失去了色彩的黑白世界——这就是主角Robert Hill(又名Bob)作为一名精神病人的全部生活。

“你遇到了出了一些意外，还记得什么关于自己的事吗？”查房的护士Sarah如此对你说道。

于是你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寻找着能唤起记忆的物件：一张身份卡、一张工作证、一个传呼机、一张地图……伴随着这些东西的出现，回忆亦逐渐在每个夜晚通过梦境重现。

但那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你想起了Owl Nest咖啡馆，在那里，身患抑郁症的女友Laura对你提出了分手。你想拉住她的手，却被她快速躲开；

你想起了Johnsson鸟食公司，在那里，你被老板开除了。他压低了黄色的安全帽，面无表情地叫你拿好东西滚蛋；

你想起了分手后你颓废地躺在沙发上，满屋酒瓶。电视机里播报女人死亡的新闻，恍惚间一瞥，你发现那个女人长得好像Laura……

一夜又一夜零碎的回忆，渐渐拼凑起Bob的人生拼图：那是一个永远失去挚爱的失业男人，巨大的多重打击使他精神错乱、失去记忆。在The White Door精神诊疗中心，他“接受治疗”，逐渐回忆起了往事……

捕捉感情的形状

《白门》的对情绪的刻画无疑是极其成功，抓住人心的。

为什么一个并不复杂的爱情故事会这么让人意难平呢？我觉得离不开《白门》对情感的具象化表现。

你我小时候应该都听说过画“风”的故事吧。“风无定姿难为状，绘向水面柳梢头。”风看不见摸不着，但我们却可以通过飘扬的柳条和泛着涟漪的湖面感知风的存在。

同样，感情藏匿于人们心中，捉摸不定，仅仅通过微表情显然难以达到打动人心的效果。于是《白门》非常高明地借物抒情，通过一些能被我们感知的事物传递出细腻的情绪。

比如在Owl Nest咖啡馆Bob和Laura谈分手：Laura离开后，Bob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抿了一口咖啡，接着，好端端的咖啡杯突然就碎成了一片一片，而玩家需要逐步点击碎片，让它们掉下去。

这显然是一种隐喻，所谓破碎的咖啡杯，不过是Bob心碎的具象化，要求玩家一片片点掉那些碎片，更是加深了我们对这种崩溃的感知。

再比如另一个屡屡出现的意象——知更鸟。在我看来它也并非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鸟，而是爱人的象征。回归游戏近尾声的一幕，那是Bob和Laura初遇时的场景，也是我在文章开头描述的一幕，这个时候再来看他们的对话，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我很抱歉，它飞走了。”

“不，它没有，我已把它留在我的脑海中。”

斯人已逝，飞走的知更鸟就像Bob已经逝去的爱人，Laura已经永远离开了，但她却一直留在Bob的心里，永远地影响着他的一生，使他逐步崩坏。

也因此，有了《白门》这个故事。

虚实交汇，亦梦亦真

就Bob和Laura的爱情线来说，《白门》的情节并不复杂。

但Rusty Lake并不平铺直叙，而是把所有打乱了，零散地分到七天日夜轮回里，借助病房经历与梦境回忆的交叉让玩家一步步把它们组合起来，最终得到故事的真相。

这让我很感慨：何谓真，何谓假？

本该不切实际的梦，却是对过去悲惨生活的最真实重现。而切实居住着的病房，随着剧情推动，玩家就会知道这竟然只是一个阴谋：Bob在白门精神诊疗中心不仅没有得到治疗，反而不断被人删改着关于Laura的记忆，甚至他来到这里寻求帮助，也是早就被白门设计诱导好的一环。

游戏里真真假假的交错，草蛇灰线，让事情显得越发迷离，而另一方面，二次元与三次元的交错也经由Rusty Lake之手发生。

游戏内有一串电话号码+31202443854，拨打后会让你登录一个网站[注1]进行一系列的答题解密。在整个过程中，你需要用到诸如YouTube、Instagram、Google地图等多种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会使用的媒体工具找寻线索，然后根据得到的线索去到线下解密，这些线下的地点分布于世界各地，在中国的则是上海长乐路611弄，一家奶茶店。由于具体的内容复杂繁多，这里就不再赘述，感兴趣的可以在网络上搜索“白门ARG”查看完整详细的解答过程。

[注1]网站地址为：

http://mentalhealthandfishing.com/index.html

而《白门》整个ARG（侵入式虚拟现实互动游戏）的过程虽然不过短短一天，但却打破了现实和游戏的屏障，把游戏中的解密剧情和真实的世界联系起来。玩家不仅需要在游戏中解密，还需要回到线下，连结起全世界的玩家一起协作，共享信息，然后再回到线上进行解密，最终获得The Basement这个成就。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俨然化身福尔摩斯，获得了非同寻常的真实体验。这也正是时下密室逃生和各类“沉浸式体验”如此流行的原因，因为ARG游戏带给我们二次元中难以体验到的真实的成就感。

结：名为爱情的病毒

人们常说，爱情是一种病。我想这句话用来形容《白门》这个虐心的故事，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在游戏的隐藏结局中，护士Sarah抹去了Bob脑海中关于Laura的记忆，消除了名为“爱情”的病毒。至此，崩坏的Bob才终于好转康复。

但在他的记忆中，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来到公园，不由自主地在长椅前停顿，只是那里已经不再有一个金发蓝眼的女生，安安静静地坐着，临摹一直即将飞走的知更鸟。

“你看，知更鸟飞走了，我已经忘记了你。”

“不，它没有。它还在你的脑海中，这也正是你还是会下意识驻足长椅前的原因。”

一声唏嘘，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是一切已不复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