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迪斯科：颓然一醉三千载，梦醒凌晨三点半

写于开头：梦醒凌晨三点半

《极乐迪斯科》前几天一周目打完了，我知道二周目应该还有不少东西，但我心中想要动笔写一篇测评的冲动前所未有的强烈，尽管应该已经有很多人都写过了。

终归还是要写一笔的。

如同执念的呓语似乎就在梦醒时分在我耳侧呢喃。

把那些钻进脑髓、碾过神经的怪异、绮丽、悲哀、迷幻的综合之物说道说道，把某些感受找人倾诉，有一个词叫做“不吐不快”，有一种情结叫做“安利”，叫做“带人入坑”，便是如此。

一个大坑。

首先，绝不是不是正常、范本的评测。

因为这是一个疯狂又醉人的玩意儿。最开始怀揣的心情，其实是奔着年度最佳剧情，克苏鲁之类的想法投入进去的，但是……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就算看到好些人把它和《神界原罪》《异域镇魂曲》比较，我也特别大声申明一句：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或许他们在游戏的设计方面拥有相似之处，但是当把本作当作一部小说而非游戏来看的时候，这种差异就天差地别了：

架空世界与魔幻现实终究不是一路，剧情向和文学向也是殊途。

我最开始游戏结束跳出staff的时候，还有些脑门一跳，蹦出四个大字：虎头蛇尾。但是洗了洗脑子后，却忽然觉得，一个癫狂地用极其庞大的文本量和极庞杂的语言风格冲刷脑内的mindfucking电子书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也未尝不可。

或者说，一个如此的结尾，作为文学来说，恰恰适合。竹节虫、老兵、朵拉，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过去未来，神话历史现在，主角已经重新上路。

这座城市不需要更多阴谋、冲突、戏剧了，毕竟它已经塞了这么多东西。无需什么大战，无需什么属性装备的充分利用，无需更多的惊天反转，只是平静的叙述文字，意味深长来一段白描，就这么一切结束了。

——这不是游戏的方式，而是文学的方式，还是后现代的那种。

世界观：“拼接”人类史

2013年，Robert Kurvitz 曾经出版过一部小说《Sacred And Terrible Air》。他用了5年时间来写这本书，但销量很一般——只卖出了差不多1000册左右。在这本书失败之后，库维兹便沉溺于酒精中不可自拔。

直到有一天，他们之中的一位小说家Kaur Kender 找到正在酗酒的Robert Kurvitz ，说道：

“不要再写作了。如今已经没有人看书了。要不要试试电子游戏呢？”

于是，一个癫狂的世界诞生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老派警探题材的AD&D（龙与地下城），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经济崩溃、外国资本高居上位、罢工运动致使萧条的工业城镇；

枪支、装甲、对讲机、起重机、化学药物、迪斯科、互联网、工会，也有神神秘秘的商业区诅咒、隔断世界的灰域，诡秘的边缘系统和古老的爬虫脑；

还有形如黑帮的工会工人，仿若“教父”的工会负责人，杀人无算又各怀心思的雇佣士兵，追求利益至上又维护地区稳定的外国资本谈判代表，醉生梦死的瘾君子，义气抱团的小人物；

种族主义、民族主义、新自由主义、康米主义、人道主义、无政府主义，自由市场经济、马佐夫经济学，邦国家、宗主国、公社、RCM、国际道德伦理委员会、联盟政府，马克思、西奥多·阿多诺、R．S．托马斯，四种形式的政府和两场科技革命；

最后还有……理想，现实，信念，以及背叛。

杂乱吗？是的，先生。

老套吗？咦，听起来挺老套。

游戏制作人 还写过一份创作灵感来源的列表，是的，列表里的很多作品都在本作留下了或多或少的影子，但是一样么？绝不一样。

我看过《迷雾之子》，猜测着游戏里灰雾的设定也许灵感来源于此？我也曾经读柴纳·米耶维的《城与城》(The City & the City)，这正是制作者在steam社区里发布的灵感来源列表中的一个，略一比较，确实有几分相似，侦探，城市边界，杀人案件，但是细细品味，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制作人的独创灵光在其中疯狂跳动。

一个普通的探案展开，天差地别。

有人说，它是一个现代版的《博德之门》，或一个现实版的《异域镇魂曲》。我倒更觉得它是一个醉酒的制作人打翻了一桶的墨汁写出的“拼接”人类史。

新大陆发现，巴黎公社，法国大革命，苏联解体，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第三世界民族解放运动……随处可见的来自历史某一角的投影，混合某种带着现实寓意的痕迹，一起调出了迷幻的鸡尾酒。

——只能说，制作者是天才。

游戏内核：爱沙尼亚切开的血管

爱沙尼亚，一个人口约百万的小国，一个有着非常保守的环境、让人感到很少有归属感的国家。它有着被苏联和纳粹德国占领的52年，这里有俄罗斯人、爱沙尼亚人，也有芬兰人。首都塔林是整个波罗的海的“精酿啤酒之都”，从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到塔林只需要坐三个小时的轮渡。

出身爱沙尼亚的制作者们也用令人惊叹的手法把玩家拉到了这样一个拥有着变幻莫测天气、工业化背景的波罗的海的某一处。这样子似是而非揉捏历史的手法很容易让我想到那些意识流、魔幻现实主义的后现代作品，就如同卡尔维诺的那些拼贴文字，只不过换了载体，换了主角，还换了核心——

赤色幽灵。

「We would like to thank all the great people that came before us: Ilya Repin, Vladimir Makovsky, Viktor Tsoi, and Marx and Engels for providing us with political education. 」

（我们感谢所有伟大先哲带给我们的影响：伊利亚·列宾、弗拉基米尔·马科夫斯基、维克多·崔，以及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政治理念上的启迪。）

——制作组的获奖感言

另外，虽然公认本作虚构城市瑞瓦肖影射苏联解体，影射爱沙尼亚，不过我读着的时候，脑子里滚动着的倒是那些拉美文学里的拉丁美洲第三世界……大概是个人读拉丁美文学有点多，终归是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

有看过有个评论说到自己感觉制作者对“康米主义”有偏见，与其说有偏见，倒不如说是亲历了那一场二十世纪最盛大辉煌的社会实验实践的从兴盛到衰亡，最沉重、无措与痛苦的东西被不加掩饰地涂抹了出来，以至于鲜血淋漓，寒冷彻骨。

非正常CRPG：后现代色彩的“寒冬夜行”

它不是正常的crpg游戏，一刀直接砍掉了战斗，整个游戏就已经完全不是那回事了——一款伪装成rpg游戏的桌游，也许这样子的形容才更加恰当。

而难能可贵之处就在于它用极其简单的系统，描述出了一段交错着隐喻诗意、沉重历史、赤裸政治、嗑药哲学和精神分析的心灵之旅。就游戏而言，从理念上说甚至大幅退步到了比《异域镇魂曲》还古早的年代，没有战斗，属性装备都并非绝对重要，所有选择并没造成剧情的大幅度改变，所有的操作不过是围绕着难以想象数量的骰子检定和分歧对话来展开。

                                                                           各种线索通过检定的加成体现出来

它给人带来的体验是超常的令人着迷，实现的方式更是匪夷所思的“简洁”：

难以想象数量的文本，检定正确是一种文本，检定不过又是一种文本，每一个检定又关联到无数文本，实现了使玩家通过所有角色的对话文本变化真实感受到游戏世界动态变化的效果。

这几乎应该是另一类游戏AVG视觉小说的最终形态，或者说一种超文本的实验产物。

这里不得不说，本作文案大量意识流后现代风的文字十分巧妙地把原本如此操作必然会造成的文字上下文不协调感给磨平了——不，准确地说，是用其高密度的信息洪流、高庞杂的语言风格、高意识流的小说文字彻底打懵了所有的玩家，于是让玩家“硬核”地失去了违和感。与此同时，还有就是文本改换、主线固定的“伪开放自由”也在这庞大信息量里一同被掩盖住了，甚至让玩家生出真实自由、“carry探案”的美妙错觉。

试想一下——

每一个NPC，都能跟你耗上半个多小时，人均哲学家与民俗学者，人均政治键斗士与“有故事的人”，开口必谈立场，动不动就补设定，你遍历整个场景和NPC，各种信息碎片由少到多，由零到整，最终才在脑海里形成一个大约完整的图景。

——何等疯狂与傲慢，简直让人想要撬开创作者的脑袋。

任你从游戏开头就会很不耐烦，觉得笔调怪异，佶屈聱牙，只觉得这些NPC包括主角都在在说些尽是不明不白的疯话，催你快进；然后任你会慢慢走进一个大坑，越走越深，坑中有坑，管挖不管埋，连个剧情回顾百科词条都都没，层出不穷的世界观、似有影射的事件、稀奇古怪的专业名词、源源不断的疯狂艺术，一窝蜂地从天而降，把你埋个彻底。

这时候，你就有福了！

语言的迷宫朝你打开大门，缪斯女神掀开裙子，上帝跳了迪斯科，变疯了。

这很好，适应了这般节奏，你会很惊异地发现自己开悟了，或许你还是不理解种种细节，但是当那些层层喻体下的核心不断反复环绕于你、凝视于你的时候，你就也凝视于它，然后穿透文字迷宫、语言迷瘴，偶有的灵光灵感不断积累，层层堆砌的情绪不断抬高，最后就会把你高举出这疑似远古的矿坑——当某一点火星迸溅的偶然之刻，整个大地的煤矿都会熊熊燃烧。

——如此瑰丽与闪耀，简直直指人心幽暗处的情绪惊雷！

游戏“好玩”吗，我可以直接说“不”。

但这是个好游戏，无愧于最佳剧情。

这是个好文本，疯狂、极致、胆大包天，是天才的创意，是文学的升华，拼贴的文字，意识流的旁白，插叙的时空交错描述，喋喋不休的二十四面人格的交流，意识形态思辨，科学幻想，历史隐喻，剧本作者野心、文艺心几乎被呈现到了最高顶点。

上手游戏。

——这踏马的也能大卖？

游戏通关。

——活该这游戏成功。

是的，这种游戏就应该成功。

写在结尾：四个难忘的片段

俱乐部夜店众人的一场迪斯科狂舞，一场猝不及防的狂欢，高喊“阳极”“硬核”。

从渔村乘坐小艇，哈里扛着半身高的录音机，拄着瘸腿，站到船头，风雨呼啸飘摇。

梦境中，哈里的前女友朵拉化身德洛莉丝，冰冷的吻，说着隔着一亿年的道别。

听完逃兵的叙述之后，伊苏林迪竹节虫在芦苇丛中乍现，照片捕捉下这一幕惊奇。

真是好一场大梦，好一程幽暗矿坑之旅。

我毫不吝啬地赞美这部作品，它就是从游戏之中走出的异端，从异端里活下来的狂人。在此之前就算再狂妄的游戏人估计也不会想到可以制作出这样一个玩意儿，然而，在此之后，可以说它尽可以站在最高处，告诉所有人，有这样一部作品，穷尽艺术，极尽癫狂，简直文艺到不能再文艺，文学到淋漓尽致，冷僻到狂悖痴癫。

然后像个大黑马，成功了。

Ps1、虽然感觉有些翻译怪怪的，像什么天人感应、内陆帝国啥的，莫名其妙的不协调，然后切个英文看了看……告辞，我没有学过英语，我有罪。

Ps2、其实游戏所有选项都可以玩家自己随意来，检定成功失败也会继续下去，不用强求，本质上这是个无论怎样都能够接下去的游戏。

Ps3、如果追求堆检定属性，可以考虑用药，每个属性都有对应的药，还有骰子制作人那里可以订购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