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这样窄么?只是一脉田埂。
拥攘而沉默的苜蓿,禁止并肩而行。
如果你跟我走,就会数我的脚印;
如果我跟你走,就会看你的背影。
——顾城《田埂》
一场雨结束了。我此刻仍置身于桌前,窗外矗立着一片深沉的夜色,关闭电脑的双手沾染了灰色的怀念。回到眼下的世界,重返与故事的疏离,在这个时刻,我依旧浑然不觉地,来到了一种真切而深沉的情感的边缘,一如于镜中窥见美丽的秘密。而这面镜子,正是《交响乐之雨》。
毋庸讳言,在氛围的塑造上,《交响乐之雨》确乎是东方式的。无论是宋玉的高唐梦雨,还是李商隐的巴山夜雨,又或是唐明皇的秋夜梧桐雨,创作者自古就对情与雨的交融青眼有加。在《交响乐之雨》中,虚虚实实的雨,也是如此给整部作品蒙上了一层“丁香空结雨中愁”的淡淡凄美。这种基调贯穿于设色、配乐之中,主要的故事(朵鲁妲线)也正基于这样的氛围而展开。
【以下强烈剧透!!】初窥剧情,似乎十分平淡:需要进行毕业演奏的男主人公库里斯寻找着合奏的搭档,最后选择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异地女友雅琍的双胞胎妹妹朵鲁妲。一切都仿佛水到渠成:朵鲁妲从始至终尽心帮助库里斯寻找搭档,一次次写信给姐姐以督促男主,甚至甘愿成为搭档的候补。但与之对应的其实是库里斯对青梅竹马的刻意疏离,因为朵鲁妲是雅琍的妹妹,更因为男主对自己心中情愫的不安。库里斯爱着雅琍,但对眼前人的情意也并非虚假,只能通过拉开和朵鲁妲的距离,在二者之间寻求着暂时的平衡。这种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微妙张力,与雨的大背景固然相得益彰,但若仅止于此,那在剧情上未免也流于浮浅。实际上,正如朵鲁妲角色歌的名字《秘密》,看似开诚布公的陪伴之下,其实隐伏着更大的哀伤。
在完成全部个人线后,作者以朵鲁妲的视角重新讲述了同样的故事,在看到雅琍在镜前绑上发带成为朵鲁妲的一刹那,一切都明了了:雅琍早已在数年前的事故中长眠不醒,库里斯失去记忆,一切天气在他眼中都成为雨天。朵鲁妲于是冒充姐姐给库里斯写信,定期打扮成雅琍来探望男主。她精心编织出一场谎言的大雨,维护着库里斯对雅琍的思念,但她自己的心意也因此备受煎熬。命运为朵鲁妲设置了一道窄门,她爱着姐姐,也爱着男主,所以她维持谎言,又不断忏悔;她想要占有,又甘愿放弃,所以每每想说出口,却又言不由衷。她以雅琍的身份享受着库里斯的爱意,却也渴望他爱的其实是真实的自己,她的谎言过于精致,自己也终于深陷其中。如此勇敢和胆怯在朵鲁妲的谎言中得到了统一:勇于牺牲,也害怕失去。而支撑起整个谎言的恰恰是她的爱。就像《夜莺与玫瑰》一样,她的爱既是成全他人的玫瑰而付出的心血,也是想要触碰而又收回的手。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字里行间试探着,正如开篇信件的第一句话“库里斯,你那边现在也正下着雨吗”,又如在扮成雅琍和库里斯分别时不要送行的理由。试问送别的悲伤,比之朵鲁妲脱离雅琍这一身份之后的落寞,又如何呢?剧情的深度,就在朵鲁妲内心无限的冲突之中得到了体现,到这时我们才发现,从始至终的雨,其作用并非只是烘托浪漫的气氛,更是为了掩盖深层的悲伤。先前的印象,不过是“空惊啼于不见,未识会于沉冤”(李商隐《祭裴氏姊文》)罢了。
或许她应该劝自己去拥有吧,我总是这样想,因为其实并没有雨,来往的人都看得很分明。朵鲁妲就像在黎明前歌唱的鸟儿,与其说是报晓,不如说是在召唤黎明。她必须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一旦疲倦的歌喉,就再也不容易张开了”(夏目漱石《草枕》)。在be的最后,朵鲁妲决定永远地成为雅琍,陪伴库里斯离开雨城。在登上月台的时刻,她以雅琍的身份,向库里斯索吻:“库里斯,确认一件事情好吗……你爱我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而获得的爱,是真是假也不再重要,只是在最后说了一句“希望你能见到我真正的样子”作最后的挽歌。我不由得想起在纪德《窄门》的最后,朱丽叶边说边勉强地笑着: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结婚?”
“等我把某些事情都忘了。”
说完我看见她的眼红了。
“你希望忘记的是什么事情?”
“把那些我不想忘记的事情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