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王朝》：一款第欧根尼和陶渊明模拟器

认识陶渊明是在几十年前的语文课堂上，而第一次与他感同身受却是在最近入手的模拟经营类游戏《中世纪王朝（Medieval Dynasty）》里。

别被这游戏中二到爆的名字给骗了，至少对初入游戏的普通玩家来说，王朝可是跟你啥关系都没有。游戏中你是为逃离战乱孤身来到山野乡下投奔自己远房叔叔的小工匠，来到村子却发现自己的叔叔此时已经命丧狼口，而原本颇为殷实的家产也已经被村长带着村民瓜分殆尽了……于是好端端的一季《向往的生活》就被村长村民生生剪成了此起彼伏的“归去来兮”，而介于村长“给你个锤子滚出村一边玩儿去的霸道态度”，这似乎与《今日说法》无缘了的归园田居竟有了几分《荒野求生》的硬核感，就连主线任务也会在稍后毫不留情地提醒你目前面对的处境是何其坚信，先别管什么田园生活了，能活到下一个季度就是阶段性的胜利。

这能有多难？在我入手的超过两位数的生存模拟游戏里，哪一次不是在主角只剩下一条裤衩的窘境里艰难发迹，苦心经营，终富甲一方或至少可以自给自足了？更何况这次我们的主角也是相当完美地继承和发扬了无数前辈们近乎无中生有般神奇的初始制作能力：几个树枝，几块石头，随便一绑就是个崭新出厂的石头斧子，好用到足以砍翻一小片枫林才报废消失；几根原木，几片稻草，加上些之前捡的树枝用木锤敲上一敲就是个制式标准的小房子，室内还会赠送额外的两张大床，一个储物箱和煮烤两用的开放式厨房；而想要搞些设备满足基础生理需求就更简单了，几秒钟徒手削成的木矛多来上几根，无论猎鹿捕兔还是与狐狸饿狼搏斗都足够好用，懒得动手还可以做个陷阱真·守株待兔，或是直接在灌木里摘些果子也能解渴充饥，饭后在河边在美美来上一口天然无污染的矿泉水，完全不用担心拉肚子或是吞下什么奇怪的寄生虫（话说我就没见过主角上厕所，这家伙是貔貅吗）。

然而若你终于厌倦了尼安德特人的生活，渴望走出石器时代向邻村百姓一样文明体面时，接下来你将切身体会到“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在自嘲的表象之下是何等凡尔赛的质朴的自豪。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我发现自己可以开垦田地不必靠只靠烤肉浆果过活的那天，我无比兴奋地做好了锄头和皮革袋，开垦田地，随后便惊愕于几颗颗种子加上必要的肥料居然居然要小一百个金币，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继续捡些几毛钱的草药，或是更多更多的石头原木和木棍，不胜其烦地做成石头工具换上十几块钱，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存起来期待能早一天在已经开垦好了的荒地上种上些东西。

考虑到有了种子，主角理论上可以以此为起点自给自足甚至发家致富，这“天价种子“倒也符合游戏逻辑，只是当我刚刚产生了”《中世纪王朝》中游戏逻辑大于真实模拟“这一思维格后，亚丹斯密又用看不见的无情大手狠狠地呼在了我的脸上：100金币的肉汤已经相对便宜了，面包和馅饼200~300个金币不等，而一来是消耗品，二来毫不起眼的亚麻线也卖到了150一根，更别说各种高级点的狩猎和劳动工具了。

作为中世纪弥足珍贵的工艺复杂的制成品，这定价倒也似乎是合情合理，但考虑到这些物品同样也是玩家升级产业，进入游戏下一阶段的关键工具，如此定价似乎就有些欠妥了。以亚麻线为例，玩家制作弓弩需要用它充当弓弦，制作石矛需要用它固定石块，制作渔网需要用它“水过留鱼”，制作衣物更需要大量使用亚麻线缝缝补补，因此若玩家无力生产亚麻线完全依赖于进口，那就算完成了从石器时代到手工业时代的巨大飞跃，那过于高昂的代价也决定了如此流于表面的文明必定难以为继，新思路下的手工业生产反而得不偿失，颇有几分堂堂手机大厂竟被微不足道的小芯片卡死脖子的无奈和愤恨。

而若玩家打算从头开始实现自给自足，那除了仍需要花重金搞些种子和肥料外，还得在建立谷仓把种下的亚麻收获成为亚麻杆和亚麻籽，之后建个裁缝小屋才能把亚麻杆纺成亚麻线——这也就意味着，此时玩家已经至少在采集和制造两项技能上以尼安德特人的淳朴方式获得了足够的经验和科技点数，获得了不少实用或不实用的特质技能，解锁了不少意义不明的建筑和蓝图，已经被迫在石器时代清心寡欲了不知多长时间了。

考虑到类似“亚麻线”这样恰好能卡死玩家发展，需要重金购买或在长时间成长后，才能通过繁琐方式自给自足的关键物品在《中世纪王朝》中不胜枚举，游戏中还有着与“王朝声望”挂钩的“建筑限制”系统需要玩家积极走访相距甚远的各大村落，完成村民们难度各异，但几乎都费事费时有时还可遇而不可求的各种任务，且游戏新手引导差不多和村长的态度一样专横而敷衍，我想自己完全有理由相信制作组Render Cube在有意识地减缓玩家游戏节奏，具体做法便是在保证玩家基本需求的前提下为其进一步发展设下重重阻碍，强迫玩家尽可能长时间保持“犬儒主义”的自给自足，生生将曾神通广大的主角削成了新时代的弃子，想自己做个澡盆都需要先解锁锯木厂（提供精加工原料）和手工作坊（作桶），才能“穷讲究”地在河边打上三桶水让澡盆发挥作用——话说我直接在河里呆上一会儿不就好了吗？何必要这样折腾一下呢？

不过话说回来，若你一向是《瓦尔登湖》的忠实拥趸，那上文提及的，被故意放缓了的游戏节奏则几乎不可能影响到你的游戏体验——相反，此时《中世纪王朝》重重限制下的“低保”生活将成为你闲庭信步探索世界的可靠后盾：饿了就啃啃蘑菇野果或打几只兔子狐狸，渴了就在河边喝上一口泉水或抓上一把梅子浆果，困了累了捡些树枝整个临时篝火取暖烤肉再美美睡上一觉，中毒受伤了也有满地的草药随时等着你采集服用……

不仅如此，正如其实只在乎“但使愿无违”的靖节先生方能悠哉悠哉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这样别无他求的中世纪森林观光里，你会慢慢发现春天的生浆果在夏天会把轻微的毒素酿成不易保存的甜美，夏日深秋的雨后总是能找到各种可口的蘑菇，而到了冬天，一片银装素裹下黑褐色的碎石也就失去了平时的伪装色，这时候多捡几款留在身边总没坏处，就算做成简单工具卖些金币留在身上也是好的。

这还只是《中世纪王朝》无数拟真细节中的一小部分，而我同样非常确定，这游戏中还有大量的，甚至会严重影响游戏体验的细节设定，比如怎么给石箭加个箭头这类的问题还需要我化更多时间去慢慢探究。好在我不需要，也没必要纠结于此，反正一方面木矛投枪也同样好用；而另一方面，相信此时你应该也有了足够的声望，可以在每个村庄的火堆旁邀请村民入伙，真正开始自己的王朝，建立一个其乐融融的村子了：猎人渔人农夫各司其职收集食物，交给厨师做成美味佳肴；手工艺人加工商品，之后交给商人去邻村卖个好价钱；于是尽管源源不断的财富将不可避免地破坏玩家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安贫乐道，但确实会让村民笑逐颜开，安居乐业，之后某天的邂逅成了情愫萌生的序章，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最终将两情相悦推向了至死不渝，新生命与四季明媚中呱呱坠地，这一切的一切不正是主角在游戏伊始苦苦追寻的幸福吗？

行文至此，我本想用“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收束全文，歌颂下“如此苦尽甘来更显幸福甜蜜无比”的高尚主题；但为了让本文不显得过于阴阳怪气还是算了吧，毕竟在《中世纪王朝》中一路走来，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痛苦和绝望绝对真实存在，它们不加掩饰地张扬着毫无人性的市场规律和制作组Render Cube延长玩家游戏时间的“合理”期许，已经不知用语焉不详的教程繁琐复杂的操作，夸张的物价和偶尔出现的BUG摧残了多少渴望大展宏图的“年少轻狂”，几乎是在强迫玩家们接下第欧根尼的衣钵，真正理解了此中真意后，才愿对他们展现自己难以察觉的温柔。

而我想自己应该也只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这部作品推荐给这类并不在乎结果，可以安心在赛博鸟语花香中乐此不疲地砍上整整一天大树的犬儒大师们，这款游戏将是他们不放弃城市便利性的前提下，尽量融入田园生活的最佳选择。